2014年4月20日，《中国农村家庭金融发展报告2014》在北京发布。通过对全国29个省（自治区、直辖市）28000个样本户的入户调查访问，《报告》项目组搜集到了大量中国农村家庭的金融数据，并对数据进行了深度挖掘和分析。用详实的数据客观记录了中国农村当前状况，包括农村就业人口的非农化趋势、农村家庭的信贷需求，以及农村的土地流转情况等。
调查中，项目组还发现了农村土地的闲置率近年来不断提高，农民抛荒情况大量存在。就此，《凤凰周刊》采访了这一项目的发起人，中国家庭金融调查与研究中心主任、西南财经大学经济与管理研究院院长甘犁教授。
逾四成农村人口不事农耕
记者：现在中国农村人口中，还有多少人依旧在从事农业生产？
甘犁：我们在数据中发现农村家庭非农化现象非常明显。在农村就业工作的人当中，从事农业生产活动的比例为56.6％，从事非农业生产活动的比例为43.4％。（这些人）不住在城市，还住在农村的，也就有43%的人口不做农活。这是从就业人口而言，从家庭而言，家庭里有人从事农业，有人从事非农业生产，这是混合型。而单纯只从事农业生产的家庭只有1/3，62.4%的人非农，所以中国非农现象非常明显。
记者：单纯从事农业生产的家庭较之于非农业家庭，资产和收入状况如何？
甘犁：根据我们的收入数据，农村家庭的收入中，农业收入仅占21.7%，各类非农业收入是78.3%，非农收入成为农村家庭的主要收入来源。在非农收入中，工资性收入占总收入比例为48.5%，贡献最大，这进一步证明中国农村家庭的非农化趋势。同时，也说明增加工资性收入是提高农村家庭收入的有效方法之一。农村非农业生产家庭总资产均值为58.87万元，净资产均值为55.56万元，均比农业生产家庭和混合型家庭高。这表明，在农村家庭非农生产趋势下，非农业生产家庭更富裕。
记者：在发达国家中，非农业收入占农村家庭收入的比重高吗？
甘犁：以美国为例，美国农民主要收入就是种粮，他们的人口比例很低，但农业生产量很大，他们的主要收入都是种粮的。美国的农民是一种职业，不按户籍划分。中国的农民是以户籍为标志，所以才有进城打工这种现象。
记者：《报告》中提到，农村60周岁以上的就业人口达到50%，且农村60岁以上就业人口主要从事农业生产活动，占比高达91.0%。而16至30周岁的农村人口务农比例仅为21.3%。现在农村中从事农业生产的主要是老人，这样的结构是否健康？
甘犁：这是一个市场行为，没有任何道理讲它不健康：年轻人在外面可以找到钱更多的工作，不能出去挣钱的人在家里务农来保障基本的生活。在此情况下，应该重视农村的养老保险。因为农业生产有季节性、周期性，受季节或价格的影响，收入不稳定。农村老人很可能也没有足够的存款，政府应该为他们提供养老保障体制。将来土地集约化之后，农民们可以退休，把地租出去收租金。
农村贷款需求比城市旺盛
记者：现在农村对贷款的需求如何？
甘犁：19.6%的农村家庭对正规信贷有需求，城市家庭则为17.2%。
低收入家庭对农业生产的信贷需求比高收入家庭更旺盛。农村44%的借贷用来生产经营，包括农业经营、农业生产和工商业生产，剩下34.8%是用来盖房屋。
记者：为什么农村的贷款需求比城市旺盛？
甘犁：这和农业生产的性质有关。因为城市人群主要收入是固定工资，如果不买房，正常需求没那么大，没必要去银行借钱。但是农村生产需要投入，所以对金融的需求量更大。就像公司的金融需求比打工族大一样。
记者：农村借贷的来源主要是什么？
甘犁：农村有正规贷款的家庭比例为14.1%，略低于全国15.1%的平均水平。但农村有民间借款的家庭比例为43.8%，远高于全国34.7%的平均水平。农村家庭参与民间借贷市场的比例不仅高，而且占债务总额比重大，约64.6%，全国有32.0%的家庭从兄弟姐妹处借入资金；在农村，兄弟姐妹更是民间借贷的主要来源，这个比例达到了36.1%。同时，有30.4%的农村家庭从其他亲属获得了借贷，只有0.7%的农村家庭会去民间金融组织借款。这说明在人情味浓厚的中国，人们仍然倾向于向亲属借款，尤其是农村家庭。
记者：这样的信贷结构是否合理？
甘犁：我认为不合理。这个信贷结构非常特殊，是中国社会特色，银行正规贷款的利率7%，高利贷利率是36.6%，剩下的就是民间的无息借贷，利率为零。这是因为利率没有市场化，所以民间和正规的借贷市场分割很厉害，要么高利贷，要么没利率，要么是银行的7%。这显然不对，正确的市场利率，根据风险的增加形成连续变量，非常有效率，资金和借贷的成本都会降低。
记者：目前农村无息借贷的比例很高，其原因何在？
甘犁：原因多方面。首先是传统文化。40%多的家庭（无息）借钱，农民需要钱，就找亲戚朋友借。但是另一个数据表明，从2011年到2013年两年，农村借贷里面有利息的比率，从10%涨到15%左右，说明农村借贷商品化倾向明显，照此趋势，不用很久，会出现很多有息借贷。而数据表明，这种有息借贷常常是高利贷，这很糟糕。其核心原因有二：银行网点分布问题和农民缺乏金融知识。银行机构和政府应大力普及金融，引导农民从正规渠道借贷。因为民间借贷无法评估风险，可能发生危机，影响社会稳定。
土地流转越活跃，土地闲置率越低
记者：对于土地闲置率和土地流转的情况，本次调查有何发现？
甘犁：首先是土地的闲置率比我想象的更高，已达到了15%。另一个让我吃惊的是，土地流转的情况已如火如荼。从数据可见2013年拥有农用土地家庭在减少，户均土地面积在增加，土地出现集中化的趋势。2011年全国农用地中有13.5%闲置，2013年是15%，农村将近1/4的家庭土地闲置。但土地流转活跃，2011年有8.1%的农村家庭把土地出租，2013年这个数字达到12.9%。
记者：流转之后的土地，其生产效益是否提高？
甘犁：流转的土地69.6%租给本村的村民，11.6%是外村村民，18.8%是租给公司。土地流转增加了农业的产值约10.4%，这是土地流转的红利。土地流转活跃的地方闲置情况会少，不活跃的地方闲置多。
记者：土地流转的活跃是否对粮食安全构成隐患？
甘犁：土地一定走向集约化经营。现在有点像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前，那个时候联产承包的中央政策还没有出，但是联产承包责任制已经开始在很多地方实行，效果很好。三中全会政策出来，鼓励全国都做，这样中国农村出现了巨大的生产力和效率的释放。现在十八届三中全会“一号文件”刚提出土地流转，但之前已有相当的家庭在做，而且提升了生产效率。我认为中国农村的粮食安全和中国农业的发展，一定走向集约化。因为农村本身的土地收入做不大，慢慢地大家搞家庭农场，规模化集约化经营，农业就会有长足发展。所以中国农村还会有更大发展，根本不要担心粮食安全。如果粮食出了问题，价格就上涨，进而引发大量资本投入，产生大量产出。资本如果能够进入中国农业市场（现在正在进入），再加上政府政策的支持，预计未来两年农业会有长足的发展，农村不需要这么多农民种地。美国百分之一二的农民，不仅把自己的国家养了，还大量出口。所以这个担心是不需要的。
记者：那么18亿亩地红线还需要坚守吗？
甘犁：我认为没有必要。因为现在航拍的数据是20亿亩，比18亿亩还多，还有大量土地闲置，应该让土地得到有效利用，而不是守一个红线。比如郊区的土地、城郊的土地价值那么高，非要守着，我认为不符合经济规律。去守着一个不符合经济规律的土地一定很痛苦。当然，不是谁都可以把农业土地变成城市用地，这也需要规划。
记者：是否应该继续放宽对土地流转的限制？
甘犁：要鼓励土地流转，前提是建立让土地自由流转的市场。土地的抵押就需要这样的市场把土地的使用权抵押出去。所以我认为应该促进土地流转，鼓励资金进入土地市场，这是有前途的领域。集约化经营成熟后生产效率迅速提高，这时资金的收益就会很高。所以应该早进入、多进入。
记者：这整个过程预计还需要多久？
甘犁：联产承包责任制花了多少年？没有几年。我相信要不了几年要不了多久（土地集约化）就会大规模地出现，现在已有很多资金想进入农村。这对农民是好事。除了获得资金收入，还能把劳动力腾出来去干别的。另外可以降低风险，提高收益。
